你在大雾里得意忘形

铁凝

①那时的清晨我在冀中乡村，在无边的大地上常看雾的飘游、雾的散落。看雾是怎样染白了草垛、屋檐和冻土，看由雾而凝成的微小如芥的水珠是怎样湿润着农家的墙头和人的衣着面颊。雾使簇簇枯草开放着簇簇霜花，只在雾落时橘黄的太阳才从将尽的雾里跳出地面。于是大地玲珑剔透起来，于是不论你正做着什么，都会情不自禁地感谢造化：多么迷人的雾啊！

②然后我在新迁入的这座城市度过了第一个冬天。这是一个多雾的冬天，不知什么原因，这座城市在冬天常有大雾。城市因为有了雾，会即刻不知所措起来。路灯不知所措起来，天早该大亮着，灯还大开着；车辆不知所措起来，它们不再是往日里神气活现的煞有介事，大车、小车不分档次，都变成了蠕动，城市的节奏便因此而减了速；人也不知所措起来，早晨上班不知该乘车还是该走路，此时的乘车大约真不比走路快呢。总之，当大雾成了气候，深深扎入这片城市肌体时，城市和人都不得不谨慎地呼吸和行事。

③我在一个大雾的早晨步行着上了路，我要从这个城市的一端走到另一端。我选择了一条僻静的小巷一步步走着，我庆幸我对这走的选择，大雾引我走进了一个自由王国，一切嘈杂和一切注视都被阻隔在一米之外，一米之内才有了“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气派，这气派使我的行走不再有长征一般的艰辛。

④为何不作些腾云驾雾的想象呢？假如没有在雾中的行走，我便无法体味人何以能驾驭无形的雾。一个“驾”字包含了人类那么多的勇气和主动，那么多的浪漫和潇洒。原来雾不只染白了草垛、冻土，不只染湿了衣着肌肤，雾还能被你步履轻松地驾驭，这时你驾驭的又何止是雾？你分明在驾驭着雾里的一个城市，雾里的一个世界。为何不作些黑白交替的对比呢？黑色也能阻隔嘈杂和注视，但黑夜同时也阻隔了你注视你自己。只有大雾之中你才能够在看不见一切的同时，清晰无比地看见你的本身。你那被雾染着的发梢和围巾，你那由腹中升起的温暖的哈气。于是这阻隔、这驾驭、这单对自己的注视就演变出了你的得意忘形。你不得不暂时忘掉“站有站相，坐有坐相，走有走相”的人间训诫，你不得不暂时忘掉脸上的怡人表情，你想到的只有走得自在，走得稀奇古怪。

⑤我开始稀奇古怪地走，先走他一个老太太赶集：脚尖向外一撇，脚跟狠狠着地，臀部撅起来；再走他一个老头赶路：双膝一弯，两手一背——老头走路两条腿是僵硬和平衡的；走他一个小姑娘上学：单用一只脚着地转着圈儿地走；走他一个秧歌步：胳膊摆起来和肩一样平，进三步退一步。我承认我开始故意惹人注意了，我穿着一件长大的风衣，兜住我的头，我的腿在风衣里跳着各式各样的舞，那是自由的舞、狂欢的舞。

⑥我在大雾里醉着走，直到突然碰见迎面而来的一个姑娘——你，原来你也正踉跄着你的一双脚，你是醉着自己的醉，恍惚着自己的恍惚。你开始冲我洒脱地一笑，那笑的意思不是问我：你干嘛？而是在说：你好，过瘾吧！

⑦从你的笑容里我看见了自己的得意忘形。

⑧其时我们的城市仍在蹒跚地行进，城市依旧车水马龙，我们只不过为这个城市提供了片刻的滑稽。

⑨但谁又能说人生不时时需要这样的得意忘形呢？

阅读题目

第②段中作者描写了城市在大雾中的哪些“不知所措”的情景？这样写有什么作用？

请赏析第④段中“原来雾不只染白了草垛、冻土，不只染湿了衣着肌肤，雾还能被你步履轻松地驾驭”这句话。

文中作者在大雾里“得意忘形”地走着，她都有哪些稀奇古怪的走法？作者为什么要这样走？

结合全文，谈谈你对“但谁又能说人生不时时需要这样的得意忘形呢？”这句话的理解。

参考答案

情景：路灯在天大亮时还大开着；车辆变成蠕动，城市节奏减速；人不知该乘车还是走路。
作用：通过描写城市在大雾中的种种“不知所措”，突出了大雾给城市带来的混乱和影响，与下文作者在大雾中自由、得意忘形的状态形成鲜明对比，为后文作者独特的体验做铺垫 。

这句话运用了排比的修辞手法，先列举雾对草垛、冻土、衣着肌肤的影响，然后强调雾还能被人轻松驾驭，层层递进，突出了雾不仅有自然属性，还能给人带来独特的主观感受，表达了作者对雾的新奇体验和惊喜之情，同时也引出下文作者在雾中得意忘形的种种行为。

走法：先走老太太赶集，脚尖向外一撇，脚跟狠狠着地，臀部撅起来；再走老头赶路，双膝一弯，两手一背；走小姑娘上学，单用一只脚着地转着圈儿地走；走秧歌步，胳膊摆起来和肩一样平，进三步退一步。
原因：大雾让作者走进自由王国，阻隔了嘈杂和注视，使作者能够摆脱人间训诫，尽情享受走得自在、稀奇古怪的感觉，释放内心的自由和快乐，体验一种独特的生命状态。

在人生中，我们常常受到各种规则、约束和外界目光的限制，活得循规蹈矩。而像在大雾中“得意忘形”这样的时刻，能让我们暂时抛开这些束缚，回归自我，释放内心的自由与快乐，获得独特的生命体验。这种“得意忘形”并非是真正的放纵，而是对常规生活的一种突破，能让我们以更轻松、洒脱的心态面对生活，所以人生不时时需要这样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