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得志,并非益事。25岁那年,王珮瑜刚进上海京剧院才1年,就顺利当上了上一团的副团长,一时间,“瑜老板”的称号,似乎名副其实。一路太顺,王珮瑜变得有些年少轻狂。她甚至不屑于“小孟小冬”名号,嚷嚷着要做“王珮瑜第一”。
刚当上副团长,她想为剧团创造更多演出机会,就四处去谈演出项目。对方看中王珮瑜的明星效应,然而,演出任务拿到剧团,剧团的角儿都想演戏,而邀请方则只要王珮瑜,在这“三夹板”里,她无所适从。
为了挣脱剧团体制的枷锁,26岁的王珮瑜创立自己的个人工作室,以实现演剧理想。然而,真的挣脱“体制”,她才发现,京剧演出的资源都掌握在体制内的院团手中,自己要演戏,得向体制内的剧院借服装、借道具、借演员,全得仰人鼻息。
这且不论,原先剧团几十人干的活,现在都压在王珮瑜一人身上:订机票、谈生意、当会计、约演员、缴电话费、签法律文书、排演出日程……当初开工作室,是为了多演戏。然而,回头一看,这一年多,戏没多演,人却累趴下了。
很快,一同创业的合作伙伴与京剧院的聘用合同即将到期,若不回归,“铁饭碗”就砸了。当王珮瑜问道,你们何去何从?所有人都头也不回地离开工作室。当琴师和舞台监督——王珮瑜的“左膀右臂”,最后也选择撤离时,王珮瑜如身立沙漠,满目凄惶。
几经折腾,市场上的钱没赚到,王珮瑜几年积蓄都消耗殆尽。莫说发展事业,眼下,就连生计,也亮起红灯。
觍着脸,回上海京剧院?想当初离开剧院时,是何等意气风发,恨不得敲锣打鼓地走出京剧院!现在,就这样灰溜溜地回去吗?京剧院能接受自己吗?
焦虑,懊恼,无人可诉的苦痛,王珮瑜开始整宿失眠。身体,一天胖似一天,最后130斤的体重,让王珮瑜都害怕站在镜子前。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毛病,开始缠上身。那个当年众星捧月的“小孟小冬”,突然到了走投无路的悬崖。
活下去,比顾及脸面更重要。那一天,王珮瑜将车开进岳阳路168号的上海京剧院,熄了火,抬头看了看眼前这幢熟悉的大楼,犹豫着是否要往里走。
上海京剧院院长孙重亮的办公室在二楼,从停车场到院长办公室,不过二三十米路,然而,这路,太漫长!王珮瑜脚上像灌了铅,直听得心脏要跳出胸膛。进了院长办公室,孙重亮一脸诧异。好不容易,王珮瑜挤出几个字:“我要回来。”孙重亮哈哈大笑:“宝贝儿,你就回来吧。”
离开岳阳路,王珮瑜没有回家,而是独自来到吴江路一家小吃店,点了份咖喱焗饭。当饭端到面前时,王珮瑜再也忍受不住,号啕大哭起来,一年半的委屈,全宣泄在这哭声中。
这个台下打扮中性、台上演着帝王将相的女老生,内心深处的柔软,岂是外人能轻易触碰的!
与此同时,王珮瑜积极争取演戏机会。相声大家马三立之子马志明,当年坐科学过京剧小花脸,如今古稀之年,想着要票一回京剧,而且一定要跟王珮瑜合作。
导演马骞恰巧是马、王二位的朋友,三人一拍即合,邀来评书名家单田芳,一起推出“墨壳原态舞台剧”《乌盆记》。“墨壳原态”的概念,是强调其原汁原味的舞台呈现。演出时,马志明先讲半小时传统相声,顺带就把《乌盆记》给带出来;接着,单田芳说《乌盆记》评书,大轴时,王珮瑜和马志明主演的京剧《乌盆记》登场。
戏还是原来的戏,但因组合新颖,老戏就唱出新味来了。演出第一场,王珮瑜扮演的“刘世昌”被害,王珮瑜要下场改妆,没想赶妆不及,竟误了场。
台上,剧中赵大已在说:“我起了个名,叫乌盆。”按剧情,“刘世昌”就该上场。然而,马志明一瞅,台边没人!糟了,正想着如何支棱过去,就见王珮瑜匆匆赶到。马志明当即抓了“现哏”:“叫盆儿不出来,我叫王珮瑜,她就出来了。”顺势,王珮瑜飘然而至。底下,叫好声立即炸开了锅。
这《乌盆记》在天津大礼堂、天津中华大戏院和北京北展剧场演了3场,场场爆满,被称作“跨界合作的慢娱乐”。看着台下满坑满谷的观众,王珮瑜突然重拾对传统京剧的自信:“谁说拯救京剧非得排新戏、搞大制作?将传统京剧整合好了,一样能吸引观众。”
经历坎坷后的王珮瑜,如今,懂得了谦卑与珍惜,懂得了要将自己融入京剧这个行业中,“迈小步不停步”地推动艺术创作,踏踏实实地走向京剧艺术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