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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有缘人

一个半圆陶罐里,藏着怎样的心结,又将如何化解?

丁晓寒发现,她爸爸丁征桥这几天有点反常。

以往,丁征桥每天天一亮就起床,就是为了赶早去岳王路上的蟋蟀市场兜一圈,看看市场上有什么新货,行情有没有变动,和圈内的人探讨一下养蟋蟀的经验……然后才高高兴兴地去公司上班。可这几天他从蟋蟀市场回来后,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每年的7月过后,杭州岳王路上的蟋蟀市场就会热闹起来,直到11月份。丁征桥是位资深蟋蟀玩家,十五岁入行,至今已经玩了三十多年,在圈内很有名望。丁晓寒想不通会有什么事让爸爸举棋不定,她决定弄个明白。

第二天一大早,丁晓寒也起了个早,跟踪她爸来到蟋蟀市场。这里是目前浙江省内最大的蟋蟀批发市场,一天到晚都是人头攒动,蟋蟀的鸣叫声响成一片。丁征桥来到一个小摊位前,设摊的摊主是位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子,面前的地上放着十来个蟋蟀盆。

丁征桥蹲下身,在摊位上看了起来。丁晓寒不敢靠得太近,只能看到她爸和摊主交谈了一会儿,前后也就十多分钟,然后她爸站起身来,垂头丧气地回去了。

等爸走远了,丁晓寒才来到摊位前。说实在的,那位年轻摊主一点也不像是做蟋蟀生意的商贩,而且他手上的蟋蟀数量也不多。她假装成要买蟋蟀的样子,蹲下身仔细地看了起来,一眼就看到一个形状像半个圆一样的蟋蟀陶罐,不由“咦”了一声。

那位卖蟋蟀的小伙子见她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连忙问:“你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同样的陶罐?”丁晓寒看了他一眼,说:“好像是在哪里见过。”小伙子兴奋起来,问:“真的是一模一样的吗?你在哪里见过了?”丁晓寒微微一笑,说:“好像差不多,我想不起来了。不过这种陶罐又不是很特别,就算再古怪一些的也有见过。”现在一些蟋蟀玩家,四处淘古董罐养蟋蟀,就算出现相同的罐子也不是不可能。

小伙子点点头,脸上的神情有点失望。丁晓寒掀起罐盖,往里看了一眼,罐内的蟋蟀呈青紫色,眼睛炯炯有神,见到光线,龇牙咧嘴,十分凶猛,忍不住赞道:“这只虫很有常胜将军的神威啊!”她虽然不是玩家,但从小被她爸爸耳濡目染,也懂得一些对蟋蟀的识别技巧。小伙子说:“你的眼光不错啊!”丁晓寒问他打算卖多少钱,小伙子摊开双手,吐出两个字:“十万!”

“十万?”丁晓寒吓了一跳,就算是“虫王”也没有这么高的身价。她现在终于明白她爸爸为什么不开心了,一定是爸爸看上了这只蟋蟀,可卖主的要价太烫手,他又割舍不下,才会因犹豫不决而心烦。丁晓寒白了小伙子一眼,说:“这价出得也太离谱了,你以为在卖大熊猫啊?”小伙子笑了起来:“和你说句实话吧,我这虫子只卖给有缘人。”丁晓寒来了兴趣,问他是什么样的有缘人。

小伙子犹豫一下,拿起那个半圆陶罐,侧过罐身把罐底向着丁晓寒,只见罐底上烙着“修养”两个字。他说:“我找另一个陶罐,可以和这个配成一个圆,但底部的字不同,有这种陶罐的主人就是有缘人。”

丁晓寒“哦”了一声,心中一动。其实她爸爸的书房中就放着这么一个半圆陶罐,是爸爸的心爱之物,陶罐的底部也有两个字“身性”。以前她一直弄不明白这两个字表达什么意思,现在想明白了,这两个陶罐是一对,合在一起组成一个圆,这四个字连起来是“修身养性”。她曾听爸爸说过,这个陶罐是他一位喜爱陶艺的朋友为他特制的,这世上应该不会再有第三个相同的陶罐。也就是说,她爸爸就是眼前这位小伙子口中的有缘人。丁晓寒同时也想明白了一件事,让她爸爸烦心的,并不是这只蟋蟀太贵,而是这只陶罐。想必丁征桥也已经知道,自己就是这位小伙子要找的人,那他又为什么不主动承认呢?难道还有什么内情?

小伙子告诉丁晓寒,他名叫蒋云重,来自山东宁阳,是他爸爸要他拿着这个陶罐来找有缘人的。蒋云重说:“你要是有消息,千万记得告诉我啊。”丁晓寒连声答应,心中已拿定主意,等晚上探探她爸爸的口风再说。

这天吃过晚饭后,丁晓寒故意把话题引到蟋蟀上,见她爸爸依然是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就开门见山地问:“爸,这几天看你心事重重,是不是和那个半圆陶罐有关?今天我在市场上看到了另一个半圆陶罐。”丁征桥一愣,随后点点头说:“原来你也注意到了。唉,这件事压在我心头已经二十多年了……”

二十多年前,那时的丁征桥虽然才刚刚成家,但在杭州的蟋蟀玩家中,已经是很出名的“撬子手”了。当时杭州的蟋蟀以骁勇善斗出名,质量不在山东宁阳蟋蟀之下,直到1988年的那场台风袭击杭城,一夜之间,散落在野外的虫卵全部被破坏,从此杭州蟋蟀开始走弱,以至于到现在要靠外地蟋蟀来撑起杭州蟋蟀市场的一片天。那时,丁征桥捕捉到的蟋蟀都是上品,连一些外地玩家也慕名前来向他购买。其中有一位山东宁阳来的玩家,名叫蒋玉根,他找到丁征桥,表示想要购买一只极品蟋蟀,价格多少都无所谓,他已经和宁阳的玩家订了赌约。

刚好当时,丁征桥的妻子有孕在身,不小心动了胎气,有流产的迹象,一直住在医院中保胎。丁征桥陪伴着妻子,并为妻子住院的费用大伤脑筋,根本就没有时间去捕蟋蟀。见蒋玉根催得这么急,而且只想着用蟋蟀去赌博,不知道珍惜钱财,丁征桥心理一时不平衡,就把自己养的一只“白虫”给他看,并报出了两千元的高价。“白虫”是指在温室里饲养出来的虫子,看着个头大,精神,五形俱全,其实中看不中用,毫无斗志。蒋玉根见这蟋蟀威武神勇,老虎钳子似的白牙,一副凶相,二话不说,就当场拍板买下。

丁征桥以一只“白虫”欺骗蒋玉根,换取钱来救急,但他内心毕竟不安,就把自己心爱的一对半圆罐中的一个,送给了蒋玉根。那也是留了一条后路,若有一天蒋玉根凭着这个陶罐找上门来算账,自己就设法补偿他。

丁征桥说:“这些年来,只要一想到这件事,我就心头不安,我一直在等着这个陶罐的出现,现在终于等到了。那位年轻人应该就是蒋玉根的儿子,长得很像他当年。只是要我向一位小辈认错,还真有点拉不下这张脸。”

丁晓寒说:“爸,你当初这么做是被生活所迫,不是出于本意。我看这样吧,明天是周末,我陪你一起去见他,向他说明一切。要是他提出的要求在我们能承担的范围之内,我们就答应他;如果不能承担的,那就只能以后再弥补。”丁征桥想了想,点头答应。

当第二天丁征桥和丁晓寒带着另一个半圆陶罐,出现在蒋云重面前时,蒋云重惊喜交加。他把两个陶罐合在一起,严丝合缝,刚好组成一个圆。他又把丁征桥的陶罐倒过来一看,看清底部的字后,对丁征桥说:“我终于等到了你!”

丁征桥满脸愧色,说:“是啊,我也终于等到了你。当初是我骗了你爸,真是不应该啊!”

谁知蒋云重“扑通”一声,跪在丁征桥的面前,说:“丁叔叔,您千万别这么说,您当初欺骗我爸,可谓用心良苦。这二十多年来,我家对您感恩戴德。我爸一直想亲自来找您,当面向您道谢。可他太忙抽不出身,一拖再拖,这一晃就是二十多年。现在他身体不好,出不了远门,只得由我代劳来找您。”

丁晓寒没好气地说:“你怎么尽说反话呢?我爸虽然做了对不起你们的事,你也不用这么糟蹋我们吧?”

蒋云重叫了起来,连声说自己讲的都是真心话。原来,当年蒋玉根买蟋蟀的目的,就是为了参与一场以蟋蟀为赌具的赌博,那一场赌博,参赌者人多面广,资金大,是建国以来所罕见的,社会影响极坏,被公安部门立案侦查,所有参赌人员全部落网,情节严重者被判入狱。

由于蒋玉根只买到一只“白虫”,拿回家和别的玩家只试了一次,那只蟋蟀就被咬死,害得他没法参与赌博,从而逃过了牢狱之灾。当时,他还大骂丁征桥骗人,但如果是骗子,为何还送给他一个半圆陶罐作凭证呢?蒋云重想明白,丁征桥其实是在拯救自己。从此后,他收起玩劣性情,努力打拼事业,创出一片天地,并拥有了自己的公司。可心头一直记挂着丁征桥,想找到恩人,当面道谢。

丁家父女又惊又喜,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结局。丁征桥说:“我……其实当初我是真的骗你爸的……”

蒋云重说:“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您让我爸幡然醒悟,才造就了他生命中的辉煌。丁叔叔,我爸现在还玩蟋蟀,不过和种花、养鸟一样,只为陶冶情操。他常对我说,玩物不能丧志。我想这对陶罐底部烙的‘修身养性’四字,就是在告诉我们玩养宠物的真谛。”

丁晓寒笑了起来,说:“没想到你很有自己的见解。”蒋云重说:“那是。而且,我对杭州也有了新的认识。这里山美、水美……”话还没说完,丁晓寒俏皮地抢着说:“是不是人更美啊?”蒋云重笑着连连点头,说:“我这几天一边找恩人,一边在作市场调研,已经决定让我们公司来杭州寻求发展空间。”丁晓寒高兴地表示,她学的就是市场营销,也许可以帮上点忙。

蒋云重对她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说:“看来我们以后可以深入合作,相信前景一定是一片光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