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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期公敌

16岁那年,郑红科又转回我们学校。我似乎逃不过跟她同桌的命运。我们坐在最后一排。郑红科像一只放置于桌沿的玻璃杯,敏感而易碎。虽穿着打扮土气,却深得男生的照顾。包括班上大多数女生暗恋的对象,班长邵伟。

英语课,被点名提问时,郑红科嘴微微一张,一串流利的英语滑出,镇住所有人,一下卷走众男生和老师赞赏的目光。一个月后全省中学生英语竞赛,作为学校代表的郑红科获得了全市第一。

郑红科上讲台领作业时,会有不经意伸出的脚将她绊个趄趔。轮到她值日,垃圾会异常的多。总有人拎着擦完玻璃窗的水桶路过,失手打翻泼她一身。她的狼狈,迎来一片笑声。

严格来说,我和她应该属同一圈子,我们都是班上被边缘化的人。但我从不认为自己和郑红科是一个圈的,尽管我们被排挤的原因都是因为成绩,她是由于太优异,我则是太差劲。

对于我的冷淡,郑红科不以为然,她每天等我一起上学,放学。有一天我拿出一支烟要点燃,她忽然夺过去递给我一支棒棒糖:“棒棒糖比烟好吃。”

我忍不住问:“你为什么每天都跟着我?”她十分认真地说:“只有你不欺负我,不讨厌我。”

她不知道,我讨厌她的程度,一点不亚于其他女生。她怎会知道,我床底鞋盒藏着的日记本里。每页都写着邵伟的名字。

我之所以不像别的女生那么明显将厌恶之情表露,是因为每次别的女生捉弄郑红科时,邵伟都会向她们投以厌恶的眼神。这便构成我与郑红科之间相安无事的表象。越是如此,我胸腔里那株植物上的刺越发长得细密坚硬。

一天,我们如往常般到教室,走在我前面的郑红科发出一声极其刺耳的尖叫,我过去一看,一只手腕粗的死蜥蜴翻着白肚皮横在郑红科的椅子上。我从小就恶心爬虫类动物,这是我的死穴,一大早看见,忽然升起无名火。我回头,那几个女生正乐不可支,其中手上套着红色塑料袋的许娜笑得格外开心。那一刻,顾不得恶心,拎起蜥蜴尾巴朝她们甩去,正好砸中许娜的脸。

老师和邵伟赶到时,许娜的头发已经散了,我的牙龈也不停往外渗血。可是,邵伟看也没看我们一眼,直直冲到郑红科身边。

老师狠狠批评我和许娜时,站在郑红科身边的邵伟对我们流露出的憎恶,像一把刀划过,我忽然对许娜她们为何对郑红科过不去的心情有了一丝理解。

那天之后,我彻底不再和郑红科说一句话。我无法忘怀邵伟那一刻的眼神。对那个年龄的我来说,还有什么比喜欢的男孩用厌烦的眼神看一眼更严重的呢?

体育课,练习排球。女生们仿佛约好了一般,郑红科在网前方,那么球不小心就扣在前方,在后卫,那么球就砸向后方。总是那么准,那么狠,一次次砸倒她。终于,和她同队的女生误将球迎面砸向她的脸,两道血汨汩从她鼻孔冒出。女生们停了手。只是,谁也没有过去看她。

男生们纷纷围过来七手八脚帮她止血,邵伟扶她去医务室。望着他们的背影,许娜恨恨地说,她为什么要回来,要是没有她就好了。许娜说出这一句时,我有几分吃惊,因为当时我心底闪过的正是那一句。

那一刻,郑红科终于成为全班女生的眼中钉。

一个周一的早晨,我在旁边听着女生们叽叽喳喳商量这一天对郑红科的计划。她们想好了,上午第三节课是体育课,所有人都要穿有松紧带的体育裤。在课间操期间,假装摔倒靠近她,把她的裤子扯下来,让她在全校人面前丢脸。这个计划让女生们异常兴奋。可是直到第二堂课结束后郑红科还没出现。

放学前,老师面容哀伤地进了教室:“郑红科早上来上学的途中出了车祸,肇事者逃逸,被发现后送往医院时已经来不及……”

这个消息,像一枚鱼雷在水中炸开。空气仿佛不再流动,瞬间静止下来。老师那番话后,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约摸过了十几分钟,下课铃声响了,所有人默默地收拾书包。走出教室时,没有一个女生不流着泪。除了我。

一直到第二天,骑自行车路过郑红科家那个街口时,我才猛然觉得,那双羞怯的眼睛,已经永远从我们的视野中消失,不会再转学回来了。

我们班的女生,忽然一夜之间老气横秋起来。生活中不再有郑红科的事实,令我们不敢翻看过去有她的所有时光。这是我们的人生中第一次如此接近“死亡”这个字眼。身边朝夕相处的某个人,忽然某天无影无踪,成为一个除非有人开口,才会在空气中浮现的名字。又因为过去对她的种种,令人只要一想起她,便觉得那是一段十分残忍的时光。

年轻如我们,怎么会知道给予别人冷漠和戏谑,最后刺痛的竟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