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没课,风雨大作。
忽然接到陌生电话,连名字都没报,前言不搭后语,非常着急。我听出是我的学生,想问我能不能帮忙。她们几个女生正在火车站,班上的黄菊同学退学了,决定赶回陕西乡下老家复读重新参加高考。现在黄菊人已经上了火车,突然得到老家的消息:要复读必须把已经迁到大学的户口再迁回老家去,不然即使复读了,也没资格参加下一年的高考。
我完全不懂迁户口的程序,一时也想不起班上哪个学生叫黄菊,除了着急,一点帮不上忙。电话没说完,对方一阵慌乱就挂断了。我赶紧搜索对这个学生的记忆,只找到一张署名黄菊的纸条,是第一次课上的问卷调查。
问题是:你最喜欢的书。
她的回答:路遥的《平凡的世界》。
问题:你最喜欢的电影。
回答:《背着爸爸去上学》。
只有这两行字,字迹异常工整秀丽。
第二天上课,一进教室就问黄菊的事,他们说她到底还是走了。每次课上例行的“五分钟说新闻”的时候,周坤婷同学起身说:我们班上发生的新闻是,黄菊同学退学了,一想这事就闹心,我们每个人都得珍惜,一个农村出来的女生多不容易,我们作的每一个决定都可能影响一生……说着她就开始抹眼泪。
一星期后,我一进教室,班长就跑过来告诉我,黄菊决定返校了,现在人已经在返程火车上,她在老家申请复读不成,痛苦地考虑了几天,决定回来。
再上课,我特地带了一小包椰子糖,但是,没见到黄菊。又过了一星期,课间休息,有个矮小的女生过来说:老师,我是黄菊,谢谢你的糖。哦,这张面孔,我是熟悉的,但是,在这之前,我不知道她叫黄菊,更不知道她内心的挣扎和困惑。接下来,全是我在说,说的都是些没用的,她只是默默听,默默点头。铃声一响,她又回到教室后排,从此,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只有有意地往教室后排去搜寻,才能发现她那张很容易变红的脸。
过了一年,我不再教黄菊这个班了,一个傍晚,她专门约我聊天。我先问,安心了吧?她说,安心了。依旧容易脸红,斯文中有了坚定,我发现她很有自己的主张。那天,她讲了很多假期实习时候的见闻,有一个公司老板对她说,在他公司里干一个月,超过在大学念四年。我和她都觉得这说法有一定道理。现在,她快毕业了,每到节日,我还能收到她署名黄菊的短信。
都说现在是信息时代,就在我旁边,中国人记忆中传统妇女身上的含蓄,闪避,羞怯,温良,坚忍,倔犟,在这个生于90年代的女学生的身上,居然全都有,并没随着时代的改变而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