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棉白袜

1

宋淇淇是在替叶丹姐姐卖袜子的第二天遇到夏寒的。

夏寒是一个个子很高、戴眼镜，眸子里有一丝淡淡忧伤的男孩。那天他在操场打球，不小心踩进了雨后兀自未干的一汪泥水里，白袜子霎时变成了泥袜子。他懊丧地扔了球，来到街边的专卖店里买袜子。

他看到她的一刹那，眸子瞬间有了光彩。宋淇淇是可爱的女孩，双瞳剪水，穿一条松松垮垮的牛仔裤。

去的次数多了，他知道她叫宋淇淇，刚刚大学毕业，她的叶丹姐姐生Baby，央求她好歹帮些时日，不然小店就得关门。

夏寒手里握着一张崭新的钞票，傻傻地听着宋淇淇说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往事，并不插言。从那一天开始，夏寒差不多每天都到宋淇淇的小店里买袜子，白色纯棉的那种，他只买同一个牌子的。

宋淇淇想起他的时候，就忍不住想笑，买那么多的袜子，干什么用啊？

这个问题一直纠缠着她，有一天，她忍不住问他。夏寒愣了一下，然后笑了，我的同事都喜欢这种袜子，是他们让我帮忙捎的。

有一次夏寒来买袜子的时候，刚好遇到宋淇淇胃疼。她用手抵住胸口，嘴唇苍白，脸色发青，额上冷汗涔涔，身体缩成一团慢慢蹲在地上。

她的样子把夏寒吓坏了，宋淇淇虚弱地笑，说，老毛病了，胃寒，用热水袋敷一下就好了。

夏寒急得不行，问她，我送你去医院吧？要不去我家里也行，我家就在附近。

她任由夏寒把她带回家里，她已经没有力气说不。

他的家是一间小公寓，一房一厅。她躺在夏寒的小床上，白色的亚麻床单和枕套，有着淡淡的男人的味道。她的心里纠缠着欢喜与混乱，听着夏寒烧开水，然后把水灌进热水袋里。

2

像所有恋爱中的男女一样，两个人约会、看电影、吵架、拌嘴、赌气、和好，这些都是恋爱中的小插曲，小甜蜜。

有一次，两人约好去太平洋百货商场见面，给一对即将结婚的朋友买礼物。路上，宋淇淇想，自己和夏寒什么时候会有这么一天呢？

从车上下来，转车的时候，忽然看到夏寒——他蹲在街边，给一个大了肚子的女人系鞋带，然后慢慢地把女人扶到街边的长椅上坐下，跑去售货厅给女人买了矿泉水。

她看着他坐在女人的身边，心轰然而动，眼泪不争气地落下来。原来闺蜜小安几天前说夏寒是有妇之夫的话都是真的，夏寒真的结婚了，而且妻子还怀孕了。他对待妻子的那种体贴和安慰，就像上次他给她敷热水袋。

她昏昏沉沉地跟在一大堆的人群中，上车。车到下一站，她又挤下车，疯狂往回跑。跑着跑着，忽然就停住不动了，跑回去又能怎样？揭穿他吗？何必呢？好歹也是爱过一回。宋淇淇蹲在地上，眼泪又汹涌而来。

自从那次以后，她不再去叶丹姐姐的小店里帮忙卖袜子，因为她不想再看到夏寒。夏寒曾经很多次去那家袜子专卖店找她，她总是狠起心肠不见他。她躲在暗处，看着他一次一次去找她，一次比一次消瘦。她抿紧嘴唇，有好几次都忍不住要跳出来质问他，可到头来终究是理智占了上风。

那年冬天，她在一家大公司里谋到一个职位。素颜，不笑，也不和人打成一片，每日里独来独往。

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孤单得想哭。她也不是不想再恋爱，有男人和她约会，可是她爱不上。曾经沧海难为水，夏寒害她不浅。

3

年底，公司举行联谊活动，邀请了很多客人，也包括客户方的代表。宋淇淇本不想去的，但是公司老总说，公司里女同事本来就少，如果都不来，活动肯定死气沉沉，提不上气氛。

宋淇淇只好打起精神，把长发绾起来，穿了及踝的晚礼服，衬得腰身玲珑有致。她在胸前别了一朵小小的风信子，脸上化了精致的妆，站在门口迎接客人，礼貌，周到。

忽然她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是夏寒。

夏寒看到宋淇淇的瞬间也怔住了，沉默良久，他还是问了句，你好吗？宋淇淇心慌意乱，嘴唇颤抖，窒息得说不出话来。

好一阵子，宋淇淇才恢复常态，拿出全身的本事应酬夏寒，夏先生一向可好？怎么太太没同你一起来吗？想起那年街边看到的那个大肚子的女人，内心仍然忍不住隐隐作疼。

夏寒看着她，傻傻地问，什么太太？你说谁的太太？

宋淇淇有些鄙夷地想，还想冒充单身男人，骗骗无知的小丫头还行，骗我？我早领教过了！

想只管想，宋淇淇脸上还是堆起了风情万种的笑，夏先生真会开玩笑，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孩子都快三岁了吧？

夏寒一把拉住宋淇淇的手，急吼吼地打断她，你说什么？谁的孩子三岁了？

宋淇淇挣不脱他的手，急得跳楼的心都有，很多同事已经探头探脑地望过来。他看出了她的尴尬，生拖硬拽把她拉出了那间屋子。

4

夜里，很多地方都已经打烊，只好找了一家通宵营业的酒吧，刚坐下，夏寒就问她，你说谁有孩子了？

宋淇淇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说，我什么都知道了，起先小安说你有太太，我不相信，可是那次约好在太平洋百货见面，就是因为看见你和你太太在一起，所以我没有去……她已经大了肚子，我是争不过她的，也不忍心和她争，所以我主动放弃……

夏寒听了宋淇淇的话，脸色惨白，你是说赵小安吗？你可真笨，那个女孩是我初中的同学，她追了我整整十年，可是我对她没有感觉。

夏寒把一盎司啤酒一下子灌到肚子里，然后长叹，那次和你约会，我也是偶然遇到那个孕妇，她鞋带开了，又弯不下身，所以我帮她系好。谁知碰巧被你看到了。我曾经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为什么你突然在我的生活中消失了，现在才明白，竟然是因为这个。后来，我偶然经过一家婚纱摄影店，隔着玻璃，我看到你在试婚纱，你穿白色的婚纱漂亮极了，像个仙子。当时我站在窗外想，如果你是为我穿上嫁衣，我一定会幸福得晕倒。后来，看到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穿着白色的礼服，跑过来喊你说照相了，我的梦在那一瞬间被打碎了……

宋淇淇傻傻地看着夏寒，自言自语道，叶丹姐姐离婚再嫁，那天她去试婚纱，拉上我，让我帮她试试哪一款漂亮，仅此而已。

夏寒听了宋淇淇的话，心中狂喜，拉着她的手说，既然误会都说开了，那么我给你看一样东西吧！他不由分说，拉起宋淇淇的手往外跑。

那间小公寓，宋淇淇是熟悉的。房子里的摆设依旧和从前一样，宋淇淇的心莫名地疼了一下，我可真笨啊，怎么会相信他结婚了呢？这明明是单身男人的房间，没有一样女人用的东西。因为笨，和他错失了三年的时间，也因此，几乎失掉一生。

夏寒把她拉到一个小小的五斗橱前，拉开抽屉，上下三层，满满的都是白色的纯棉袜子。原来那些袜子并不是替同事买的，是他为看她一眼的借口，去一次，买一双，抽屉里有一百多双。

宋淇淇看得流出了眼泪，她轻轻抚摸那些白色的纯棉袜子，眼泪滴进袜子里。

宋淇淇嫁给了夏寒。婚后，宋淇淇开了一间自己的袜子专卖店，专心经营袜子、侍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