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情 弟弟从我头上,拔下发针来,很小心的挑开了一本新寄来的月刊。
看完了目录,便反卷起来,握在手里笑说:“莹哥,你看这月登着一篇《闲情》,咱们何不也写一篇?”我知道他是激我,便笑说:“我还没工夫写呢!” 在西山住了两星期,我的生活,完全变成了止水。
清晨早起,朝露还零。
薄薄的一层晓雾,覆盖着这簇小山,使他们变成了乳白的颜色。
太阳光从雾云里,斜射了出来,形成一条深红色的光带。
山上松树,庄严的矗立着,在晨风中颤动着他们的枝叶。
一切都含有诗意,我慢慢的走着,每一呼吸,都氤氲着自然的气息。
走出园门,折过林旁,低低的,宽宽的,小路两边,错杂的排列着别墅人家。
嫩绿的树叶,缓缓的在我的窗前摇曳。
铺着石头的小径,和曲折的石栏,都隐在树荫之中。
窗下的几株梨花,冷艳的在雨中白着。
在这里,出门散步,便看见水。
曲折的山溪,停蓄的湖水,都由四面山峰中,流注到这里来。
四周拦着石阑,里面叠着山石,种着荷花,清清的波,将落英和断梗,送到我的窗前。
我有时走到亭上,坐在竹凳上,打开圣经,和神谈话。
野花攀在我的衣上,告诉我春至人间。
万静之中,听得见泉水在石缝里潺潺的流,小鸟的歌声,和自己的心跳声。
我每日午后睡足,便坐在这里,一卷的离骚,一节的汉书,或是一首温飞卿的词,半章白香山的乐府,在微风之中,缓慢的诵读。
看到会心处,偶尔抬头,青山默默,绿水悠悠,造物者直接与我对语,相喻以莫逆。
在这里,忧愁是客,快乐是主。
吟哦讽诵,到处都是天然的好诗。
养病院中的女孩,人人都是诗人。
早晨醒来,撩开帐子,四围山色,便一齐拥上前来。
枕上领略,尽是幽奇。
黄昏时,等到新月初升,晚霞未退,园里的廊上,和亭中,便坐满了人。
清谈,狂笑,和着潺潺的泉响,在水面上,飘扬着,直到天凉人静,才各自散去。
这种闲情,是我病中最大的快乐。
但是我知道,这种快乐,是暂时的,将来我回到北京,重理旧业,又是劳心劳力的过活。
何年何月,再能享受到这种清福呢? 弟弟说:“我们何不写一篇《闲情》,记述这山居的生活?”我说:“好,但是我知道,这种闲情,是不容易描写的。
” 我拿起笔来,只写了几个字,便搁下笔,叹口气说:“原来这般的闲情,是写出写不出的呵!”